想起她很突然。当时我正在外地,每天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好不容易能够停下来吃一顿悠闲的晚餐。闹哄哄的餐厅里,服务生们来来去去,端水送饭,仿佛是因为忙碌,他们的表情都显得既紧张又机械。很快,一位小伙子给我端来了饭菜;我对他友好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小伙子愣了愣,随即又朝我憨厚地笑了一笑,轻快地去忙他的了。我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也就是在那时,她仿佛就隔着一桌又一桌的人、隔着20年的时间走了过来。 她是我的同学的母亲,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开家长会,来了五六十位家长,我们几个女生负责接待。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实在不懂得如何接待大人。只是把家长迎进来、让座位、倒茶水,稍有空闲,便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传递新闻。我清楚地记得,其中有一条是“的妈妈是北京人,说话和咱们不一样,特别好听”。 我顺着她们的指点看过去: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衣着和发式都很普通,容貌也算不上漂亮。不过,她坐在那里就是显得与众不同,她偏偏没有说话,正在认真倾听另一位家长的高谈阔论。我们用幼稚的眼光结合自己掌握的词汇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一一所有家长中,的妈妈最有风度。 有一个女生倒水回来,脸颊红红的,她急切地问道:“你们猜,我倒,的妈妈说什么?”还不等我们猜,她就迫不及待地补充说:“的妈妈说,谢谢。”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20年前,在那样一个边远的小县城,我们当中有谁用过、听见过“谢谢”?没有。有谁仅仅为倒一点点水这样的小事情说过“谢谢”,当然更没有。 “谢谢”,这在当时的我们听起来,是一个多么新鲜、多么温暖的词语啊! 醒过神儿来,女生们的倒水热情空前高涨,大家着抢着去拿壶。另一个女生回来报告说:“是呀,我听见了,的妈妈说:谢谢。”一个面色苍白的女生,激动使她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一脸的害羞表情。 等轮到我了,我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妈妈面前的水杯已经满了,我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不用了。”但我还是坚持着往里倒了一点儿,好在也没有溢出来。我清晰地听见她说:“谢谢。”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摇摇头就匆匆走开了——那时,我还不会说“不客气”。 那次家长会后,瘦瘦高高的成了我们女生羡慕的对象。大家都在想,他的家庭应该是怎样的幸福啊! 20年过去了,曾经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们大概都已经为人母了,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像我现在一样,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回想起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女性;但是,我知道,她们和我一样,从那时起,就在学着使用那个词语,学着使用那一类“有温度的词语”。 的确,词语是有温度的,就像我每每经历的一样,这是我人生中至深的体味。